第27章且向长安度一春（10）
如果说兰雀到洛阳后还或多或少记得自己在蜀州有阿娘和"妹妹”，那从蜀州到洛阳这一段经历，她曾彻底藏了起来，记不得分毫。她一边画长安城的乞丐窝，一边轻声自省道：“对阿娘和阿姐，我只痛恨自己畏惧了死亡。但在路上……我看见了太多的生死，太多的悔恨，于是更加陷入活着和死去的挣扎之中。”
这种挣扎好像比悔恨更加痛苦,所以她选择将那两年完全沉于湖底。如今，她又需要把它们从湖底捞出来。
不过总是有些事情是记不清的。
她就不好意思跟屋子里的其他人道：“应该是浸在水里太久了，我得甩甩水。”
于是脑袋一会儿点一会儿摇的，最后在几十个乞丐窝中，勾选了五个废帝最可能去的地方。
她握住笔落下最后一勾，将画好的长安城简易堪舆图推出来给大家看，有模有样地说道：“他一路上只能从安义坊到保宁坊，再到开明，大业，最后是这里，净觉寺。”
这一边最靠近南城，是当年流民最多的地方，想来现在也是一样的。再是战乱，再是不堪，内城池永远是贵人住的，乞丐只能在外面打转。她当年最远去过靖善坊，因为那边的大兴善寺会施粥。她想想废帝穿的那一身破烂，觉得凭着今日的长安城戒备和情况,他还去不了那么远。他只能在她圈的这几个地方打转。
那她就一个个去找。她最熟悉这些地方的乞丐窝了。她越想脑袋越清明，甚至还想出一些思绪来，“废帝能烧道安寺后斋房，难道一个人就能烧得成么？我觉得应该是有人帮他……最有可能的人，是道安寺里面的和尚吧？”
虞逢林笑着点头，“是。”
他肯定道：“你说得很对。许宁这会估计已经在查了。”不过这次佛会是他一手操持，他肯定不愿意大查，免得让脸面下不来。而虞逢林为了避免废帝被发现，自然也要收着些查。这就是废帝看准的时机了。两边掣肘，他最有机会逃脱。果然也逃脱了。兰雀眼珠子就转了转，“他那时候其实是可以杀掉甘妈妈的，他为什么不杀啊？″
带着甘妈妈一块走，风险应该更大吧?
这时，在一边一直沉默不说话的兰寿说话了，“甘妈妈这个人吧…就跟你一般，受了人家的恩，便恨不得以身相报。我当时就是看重她这一点，才愿意带着她出来。”
“废帝既然敢利用她，自然也是知晓她的性情-一十八娘，在淑妃和你之间，你觉得甘妈妈会选谁呢？”
兰雀闻言，缓缓瞪大了眼睛。
而后，她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，先看看虞逢林，再看看苏道长，最后抿唇道：“原来你们不阻止甘妈妈，也是想看看她到底选谁啊。”原来甘妈妈还有可能是心甘情愿跟着去的。而这样一来，她就是找到甘妈妈也于事无补。
兰雀只能叹气再叹气，最后嘟囔道：“可她说要跟我一块去蜀州的。”苏道长劝说她，“世上没有一定要兑现的承诺，也没有不散的宴席，既然人家自有别的缘分和去处，你又何必苦恼呢？就让她随心去，否则她留在你身边也是不快活的。”
兰雀还是不高兴，闷闷不乐道：“无论如何，都要找到她问过才行，她要是真不愿意跟我走，我得给她一些银子活着。”废帝一个乞丐，跟着他也是做乞丐啊。她不愿意甘妈妈也跟着做乞丐。做乞丐一点也不好，总是被人追着跑。
乞丐堆里也很欺负人，她当年要是没点本事，早被人煮了吃了。兰雀就打起精神，回去拿了几片虞逢林给她玩的金叶子放在香囊里，“要是甘妈妈不跟我走，这些就给她。”
苏道长从未见过这样历尽磨难还这般好心性的乖徒，便走过去捧着她的脸搓了又搓，道：“白日里出门不好，容易被人发现，咱们晚间去，要是运气好，今晚就找到了。”
兰雀狠狠点头，“嗯！”
苏道长就让她回去先睡，“若是有人来，我便说你太过于哀伤病倒了。”兰雀肯定是睡不着的。但是她也懂得不能拖后腿。师父是打过仗的，懂功夫，她什么都不会，只跑得快。
跑得快也许有用，但不拖后腿最关键。师父让她睡，她就要逼着自己睡。她去睡了，苏道长却还要操心虞逢林。
这段日子，他许是因送出去几封信和送走几个同袍，心情好了许多，病痛也得以缓解，但身体到底是病弱的。今日又遭了这么一件事，她看出虞逢林方才一直在忍痛，便道：“我估摸着待会许宁要来，我先为你扎针吧。”虞逢林点头，“好。”
果然，临近黄昏，许宁就匆匆上了门。他已经查清楚放火的不是自家姬妾，而是寺庙里面的和尚。
但这段日子道安寺的和尚是从四处八方聚集而来，人多眼杂，是谁放的火哪里能一时半会查出来呢？
他只能抓了一些关起来，还不能杀了他们--要是在佛会上大开杀戒，砍和尚的头颅，那他就真要被载入史册留下骂名了。他就往朝堂上琢磨了去。他觉得他办佛会是阻了人的道，招了小人。毕竟洛阳城里是在灭佛。
他叹气道：“灭佛两个字说出来容易，做出来也容易，可这世上，既然有了佛，便应该有佛的位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