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安堂老太太摆明不肯同袁氏开诚布公的商量,婆媳二人枯坐盏茶光景,老太太便称病要歇息,丝毫不顾袁氏在侧,径直扯过绵软的衾被搭在腰间,不多时便鼾声如雷。
袁氏知她故意刁难,便也赖在屋里不肯离开,后坐的腰酸背痛,索性让朱嬷嬷抱来一床薄衾,就躺在斜对过的罗汉榻上,瞪着眼死死盯着沉睡的老太太。
屋内门窗紧闭,药味堆积出酸馊的浓郁气息,熏得袁氏几欲作呕。
朱嬷嬷打帘进来,匆匆俯身到其跟前:“夫人,两位姑娘去了正院,说是有要事与您商量。”
袁氏起身,狠狠剜了眼老太太,见帘外候着的曹嬷嬷讪讪赔笑,不由冷嗤:“老太太既病着,往后二叔和三叔便也少叫他们进门,省的叨扰了她,累的片刻都坐不起来。”
她有意不去遮掩,不高不低的声调堪堪让屋内人听见,老太太冯氏倏地睁开眼,嘴角剧烈抽搐几下,一口火气冲到嗓子眼,上不来下不去,喉咙发出“嗬嗬”的喘声,亏得曹嬷嬷手脚麻利,一番捶背揉胸后,冯氏发出长长喟叹,待缓过来立时骂道:“心肠歹毒的泼妇。”
曹嬷嬷安抚:“夫人刀子嘴豆腐心,话说的虽硬可吃穿用度上从未少过咱们正安堂,老太太何苦跟她计较,不如全然听着,左耳朵进右耳朵出,两厢便都好过多了。”
“我忍气吞声还不够?她就差拆了我这把老骨头,当年便不该同他们袁家结亲,招来这么个忤逆不孝的东西。”
秦老大人去的早,大房又是他们这辈中最出息的一个,故而虽然袁氏性情强势,冯氏也知收敛脾气忍让三分。可如今情势不同,大房眼见着便要大厦倾颓,袁氏合该在自己面前夹起尾巴低声下气才对,冯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,她自然为儿子的官程感到遗憾,但更多的情绪是窃喜,是想到袁氏那副苦瓜相而痛快的欢愉。
真是解气啊。
正院丫鬟都被遣去外头,朱嬷嬷四处逡巡过,这才回到廊庑下守着。
不待两姐妹说话,袁氏便将床尾柜子打开,取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匣子摆到黄梨木大案上,抬手拍了拍,“京里能用的关系人脉我和你们父亲业已用尽,如今仍没有万全的法子平息此事,圣上迟早会降罪于秦家,轻则贬官,重则......不是我危言耸听,实在是有前车之鉴,当年工部有位大人监理不当造成雨水漫灌冲垮大坝,判的是流刑九百里,人在半路上就没了,还有你父亲前上峰宋大人也是死在致仕前修葺皇陵上,此次你父亲是总营造,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。”
袁氏说着,将两个匣子打开:“这里是田契和几处庄子铺面的地契,嫁妆里能变现的都已经换成银票你们姐妹一人一份,趁事情落定前,你们启程去沂州,外祖父和舅舅们一定会庇护你们,今晚我会让人去联系船只,越快离开越好让我安生。”
连日来的殚精竭虑令袁氏精疲力尽,她想冲女儿笑笑,可又觉得嘴里发苦。
秦栀走上前握住她的手,俯身屈膝将脑袋埋进她怀里:“我不走。”
仰起头,对上袁氏强颜欢笑的脸,不过三年没见,母亲苍老了许多,眉心眼尾俱已爬上细纹,将保养得当的脸染上霜色。
秦栀鼻子有点酸,低头蹭着她衣襟:“我和姐姐已经有了对策,母亲不必担心,只要手段得当,父亲的事定能化险为夷。”
袁氏欣慰地抚摸她脑袋:“四娘也懂事了。”
复又抬眸看向秦熙,缓缓说道:“我是你们父亲的正妻,无论发生什么都要陪他面对,但你们是女儿,我是母亲,不可能明知前路无望仍将你们置于凶险之中,你素来稳重有主见,此番情形与以往都不同,稍有差池便会殃及你们,到时我想保也保不住。
你们外祖父在沂州经营多年,很是受人敬重,待事情平息,我再接你们回来。”
秦熙目光灼灼:“四娘便是我写信叫回来的,怎么可能轻易离开。”
秦栀握紧袁氏的手,一字一句说道:“我们绝不抛下母亲。”
袁氏看着她们姐妹俩,强忍多日的泪终究是没能抗住,沿着面颊扑簌簌滚落下来。
从正院离开时,秦明景喝得微醺,见姐妹俩乖巧地陪坐在袁氏身边,三分醉意登时装作七分,不知是哭是笑干嚎了几声,继而伏案不起。
秦熙看父亲孩子似的作为,不由微微蹙眉,俯身凑到袁氏耳畔:“父亲休沐在府多日,正是惊慌烦闷的关头,若是有人煽风点火怂恿他做出什么荒唐错事,我和四娘便白忙活了。母亲这几日需得稳住父亲,他孝顺但耳根子太软,切莫让他单独去见祖母。”
袁氏本就怀疑正安堂老太太,又听女儿这般分析,神经骤然紧绷,瞟了眼借醉装睡的秦明景,回忆起嫁给他后争吵的场景,几乎都有老太太挑唆的功劳,遂郑重应了下来。
姐妹二人许久没有秉烛夜谈过,锦葵见秦栀跟着秦熙进屋,诧异后便立时将墙角处的细颈高脚芙蓉灯点着,罩上灯纱,领了送热水的锦绣去往外间。
“你见过安国公世子?”
“远远瞧过几回,但没说过话,他性子冷,不是那么容易亲近。”秦熙托腮看向案前的秦栀,她的脸笼在淡淡的烛光里,仿佛渡上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