隆庆六年,六月初十日。
白炽的阳光照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,反射出淡紫色的光芒。
皇极殿。
大行皇帝宾天后的第十四日,新天子的登极大典,如仪举行。
殿外黑压压肃立着内阁阁老、六部九卿堂官、六科掌科都御史和各部衙属官。
殿内,西暖阁中素幔白帏、香烟缭绕,十分庄重肃穆,中间的牌位上金字闪亮,上书“契天隆道渊懿宽仁显文光武纯德弘孝庄皇帝”,这便是已故隆庆了。
奉安已毕,鸿胪寺赞礼官出班唱仪,百官鹭行鹤步,趋前跪拜,朱翊钧端坐在黄袱龙椅上接受朝拜。
自此,两京一十三省,一百兆众生,便归了这冲龄践祚的新皇帝。
朱翊钧接受了贺礼,却迟迟未传喻平身,文武百官静静地在班位跪拜,惊愕不已。
立于龙椅之侧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冯保,阴沉着脸,上嘴唇压着下嘴唇,光溜溜的下巴上窝出了一道深纹,看似十分生气。
其实他此时心中正十二分得意。
冯保是河北清河县人,十二岁净身入宫,在紫禁城中已待了将近四十个年头儿。
从小就有读书的天资,入宫后又专门学习了几年,琴棋书画,竟无一不会,尤为精通琴艺与书法,在宫廷内外,名气不小。
还在嘉靖皇帝时,冯保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,提督东厂。
大行皇帝即位,恰好掌印太监出缺,按资历应由冯保接任。
但不知怎的,内阁首辅大臣高拱不喜欢他,推荐了比冯保资历浅得多的陈洪接任掌印太监。
陈洪离任,高拱又推荐孟冲接任,横竖不让冯保坐上掌印太监的宝座。
因此,冯保对高拱恨之入骨。
可是,时也命也运也,大行皇帝骤崩,冯保向李太后进言,将孟冲斥退,接替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,后以“遗诏”,与内阁大臣同受大行皇帝遗命辅政。
此刻,新皇登基,冯保高高站在龙椅旁不下去,面对群臣的惊愕、愤怒,心里甜丝丝的。
四十年来,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得脸过,内阁首辅大臣高拱、成国公朱希忠、兵部尚书杨博……这些平日从不把内侍放在眼里的公卿勋贵,还有排班左右的一群文武大臣,统要朝他跪拜。
这是怎样的威风,这是多么的荣耀!
只是,“受礼”久了,难免有几分担待不起的感觉,脖子忍不住拧了过来,心中腹诽不已,“难道,新皇惧见生人的毛病又犯了?”
又?
前几日,文武百官于会极门合词上表劝进,遵礼法,皇太子须当面辞让。
然而,皇太子生性俱生,仅以口谕辞让,不可谓不失礼。
以致于后续再行辞让、接受,还是由李太后“护送”方成礼成行。
冯保目光望向龙椅,正迎上少年天子那双清澈的眼睛,不由得一惊,下意识地转回了头,思虑就此退下高阶,但终是耐不过心里那份得意,坚定地站在原地。
朱翊钧望着满殿跪拜的群臣,确定了穿越的事实。
大明朝,万历皇帝啊。
明之亡,实亡于神宗,岂不谅欤?
这点行测知识,他这位前世顺利上岸省直核心岗的记忆犹新。
朝廷开支无度,阁衙上下贪墨,国库空虚,民不聊生……
朱翊钧望向殿外,节令已到仲夏,广袤的华北平原已是暑气蒸人,可在这皇极殿里,依旧凉风习习,清爽宜人。
贫寒出身,大学毕业,三年公文,五年基层借调省厅,四年综合处室,三年下派副省级城市任副局,在四十岁时,冲刺到了省厅副职。
进步的小曲刚刚响起,没想到再睁开眼就来到了这里,耳畔似乎传来“庭中梨花谢又一年,立清宵,月华洒空阶……”
不管怎么说,也算是专业对口,也算是进步。
宝座之侧的人,朱翊钧知道是他的冯大伴,而冯保的心思,也在适才的眼神交锋中为他所知。
野心勃勃啊!
不过,两世为人,近二十年宦海沉浮,他做正职,正职是一把手,他做副职,副职是一把手,这样的人该怎么解决,倒也简单。
你高高在上,我便深入“基层”。
朱翊钧慢慢站起身来,在冯保震惊的目光中,走到了三位内阁顾命大臣前面,以稚嫩的圣音问道:“你叫高拱?”
朱翊钧出生在嘉靖四十二年的裕王府,是大行皇帝的第三子,大行皇帝共有四子,长子、次子俱早亡,而幼子朱翊镠,即潞王,则生于隆庆二年,嘉靖皇帝晚年,迷信“二龙不得相见”的道家谶言,“讳言储贰,有涉一字者死”,所以,关于他的诞生,没人敢报告嘉靖皇帝,更不敢为之起名字,被大行皇帝藏在藩邸四年,从没见过外臣。
直到隆庆元年正月初十日,廷臣上疏请立皇太子,同月十八日大行皇帝才为他赐名,叫朱翊钧。
而大明朝皇太子、皇子、亲王,礼绝百僚,群臣避道,又不得接触朝臣,直到今年,隆庆六年二月,朱翊钧以皇太子行冠礼,内阁奉命会同吏部推荐东宫讲读官员,次月正式出阁读书,才有了接触外臣的机会,但也是廖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