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二郎抚了抚她发顶,扭头吩咐跟随而来的家仆:“去通知大家,我已寻到小六,诸位可来此地会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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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孙无忌自东市疾寻至城南,略无停歇,待终于目见杜如晦时,后者已然请来公吏逐退流民,周遭重又恢复安宁秩序。
树顶乌鹊鸣啼,怀中女孩掩面紧靠其胸口,而杜如晦眸露忧虑,柔缓轻抚她抽颤的背脊,似在安慰惊魂未定的女孩。
长孙无忌伫立片刻,俄而踱上前,深行一礼:“杜先生。”
杜如晦抬目视他,似有些惊讶他为何再度出现。
“闻城南有流民寻衅,在下特来协助,如今既已无事,在下告退。”
杜如晦亦回礼:“有劳辅机关心,小妹确是受惊不浅,不过幸而官府来人及时,未有所伤损。”
“小妹?”长孙无忌顿愕。
杜如晦唤身旁少女:“五娘,来与长孙郎君见礼。”
少女堪堪止泣,自他怀中退后,睁着红肿的双眸转身视向两丈外的长孙无忌,抱手躬身:“五娘见过郎君……让郎君见笑了。”
原是杜如晦亲妹,却因与李惜愿身形、衣着相似而教人错认。
自始至终,乃是一场误会。他缓缓松开袖底紧攥的手心,其间所泛出冷汗将欲洇透掌纹,而他竟此刻方发觉。
他向杜如晦与其妹辞别,于途中遇上遍市寻人的李氏家仆,随他赴往西市阿史那酒楼前,遥遥便见始作俑者李小六挂着李二郎的臂肘,微侧脑袋紧贴哥哥身畔,热情地向他挥动小手:
“辅机哥哥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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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皆大欢喜,一行人乘夜共同归家。
李惜愿紧紧牵着哥哥的衣袖不放,而李世民宽暖掌心亦牢牢回握,深恐一不留神,这只小兔又不知窜至何处去。
几人沿路交谈天下义军叛乱事,甚么杨玄感、翟让、李密、瓦岗,李惜愿虽时常在市井间耳闻,然于她而言略微缥缈遥远,无非是你方唱罢我登场。但在场诸位青年俱对局势深为关注,当下互换见解侃侃而谈,不一而足。
李惜愿听得聚精会神,元夜的月辉倾落众人满身,她向东张望,复西瞥扫,眸光在几位青年的面庞之间徘徊顾盼,又凭自己过往的见闻进行了一番分析,自对话中总结出:
第一,圣人固然有雄心壮志,可惜志大才疏。
第二,杨玄感反叛失败后,又冒出瓦岗翟让、河北窦建德、江淮杜伏威等一干义军,如今四方风雨飘摇。
第三,乃是李二郎最后宣布的讯息:李渊已接圣人诏谕,不久后便将携李二郎外任晋阳留守。
李世民似不愿将沉闷的情绪早早渲染,有意待至末时刻方才告知诸友,眉目间虽含对将来之期许,亦不免蒙上离别的黯然。
“须教列位得知,长兄一家远在河东,家父半月后即领公文启程,世民将随同前往。”李二郎道。
隋之官制,官员外任郡守者,只允携一子同行,以防其拥兵自重,无所顾忌之意。
李惜愿忙扯了扯他袖管:“那我也去么?”她因是女孩,故而不在此列。
李世民低首望入她满溢期待的瞳眸,加深笑意:“你说呢?”
李惜愿忙不迭点头。
“倘使为兄偏不遂你意,你又当如何?”
李惜愿不上他当,唇角慢慢勾出一个弧度,轻哼一声:“那我就把阿音强留下来,瞧瞧她是听你的,还是更愿意顺着我李小六。”
“……”
李二郎果哑然。
众人不由作笑,俄而房玄龄掩口轻咳,道:“高侍郎日前亦告知玄龄,年后吏部铨选将下任命,玄龄与杜克明不日接诰赴任,也需与众郎君作别。”
古来知己最是难逢,诸位面上无不浮出怅色,适才畅所欲言的热烈便逐渐消逝,月夜凭空覆上一笼薄雾。
李惜愿见状,忙站出来调节气氛,眼瞳一眨不眨地盯视头顶那轮银盘,指道:“大家快瞧,好大的月。”
见众人目光俱被圆月牵引,她装模作样地闭上眼,十指交叉握拳,搁于下颌:“我要对月许个愿。”
李世民明白她的意图,随即将方才话题荡开,附声道:“小六有甚么愿望?”
“我只想让大家皆失去一样东西。”
“甚么?”众人异口同声,齐齐视她。
“烦恼!”
女孩笑容粲然,于元夕灯花下愈发明朗。
李二郎轻轻笑:“那我也许个愿望。”
“不必许了,我猜又是济世安民,治国平天下。”
十个读书人里有八个这么想。
“非也,你猜错了。”李世民拍她后脑揭晓谜底,“能一辈子傻乐也是本事,哥哥愿小六能做个一辈子傻乐的人。”
李小六感动不已,随口揪住他身旁的长孙无忌询问:“那辅机哥哥也有愿望么?”
“亦有。”他的唇畔衔了抹笑意,“望二郎得偿所愿,愿灿烂喜乐与你长此以往,长留在小六的心间。”
好棒的愿望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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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当李惜愿喜滋滋地归家后,腹中忽然作痛,须臾过去,唇边竟无端冒出许多红点,旁人瞧上去惊心触目。
她捏着铜镜悲伤